魏书 鹿悆入虎穴得虎子

魏书 鹿悆入虎穴得虎子

【原文】
庄帝为御史中尉，悆兼殿中侍御史，监临淮王彧①军。时萧衍遣其豫章王综据徐州②，综密信通或，云欲归款③。综时为萧衍爱子，众议成谓不然。或募人入报，验其虚实，悆遂请行，曰：“若综有诚心，与之盟约；如其诈也，岂惜一人命也。”时徐州始陷，边方骚扰，综部将成景俊、胡龙牙并总强兵，内外严固。悆遂单马间出④，径趣彭城⑤。未至之间，为综军主程兵润所止，问其来状。悆答曰：“……我为临淮王所使，须有交易⑥。”兵润遂先遣人白龙牙等。综……闻悆被执，语景俊等曰：“我每疑元略规欲叛城⑦，将验其虚实，且遣左右为元略使入魏军中，唤彼一人，其使果至。可令人诈作略身，在一深室，诡为患状，呼使户外，令人传语。”时略始被衍追还。综又遣腹心梁话迎悆，密语意状，令善酬答，引悆入城，诣龙牙所。
时日已暮，龙牙列仗举火引悆曰：“元中山甚欲相见，故令唤卿。”又曰：“安丰、临淮⑧将少弱卒，规复此城，容可得乎！”悆曰：“彭城魏之东鄙，势在必争，得否在天，非人所测。”龙牙曰：“当如卿言。”复诣景俊住所，停悆在外门，久而未入。时夜已久，星月甚明。……引入见景俊，景俊曰：“元中山虽曰相唤，不惧而来何也？”答曰：“昔楚伐吴，吴蹶由劳师，今者此行，略同于彼。”……为设饭食杂果，悆强饮多食，向⑨敌数人，微自夸矜。诸人相谓说：“壮士哉！”乃引向元略所，一人引入户内，指床⑩令坐。一人别在室中，出谓悆曰：“中山有教，与君相闻。”悆遂起立。使人谓悆曰：“君但坐。”悆曰：“家国王子。岂有坐听教命。”使人曰：“……我昔有以向南，旦遣相唤，欲闻乡事。晚来患动，不获相见。”悆曰：“旦奉音旨，冒险祗赴，不得瞻见。内怀反侧。”遂辞而退。
须臾天晓，综军主范晟、景俊、司马杨瞟等竞问北朝士马多少。悆云：“秦陇既平，三方静晏，今有高车、白眼、羌、蜀五十万，齐王、李陈留、崔延伯、李叔仁等分为三道，径趣江西；安乐王鉴、李神领冀、相、齐、济、青、光羽林十万，直向琅邪南出。”诸人相谓曰：“讵非华辞也？”悆曰：“可验崇朝，何华之有！”日晏令还。景俊送悆上戏马台，北望城垒，曰：“何此城之固，良非彼军士所能图拟，卿可语二王，回师改计。”悆曰：“金墉汤池……贵守以人，何论险害。”还军，于路与梁话誓盟。……未旬，综果降。
《魏书·鹿悆传》

【注释】
①彧：元彧，字文若，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孙。
②“时萧”句：萧衍（464—549年），南朝梁武帝，公元502—549年在位，后城陷饥饿而亡。综，萧宝卷的遗腹子。萧衍收复建业后，纳其母吴氏，后生综，萧衍视如己出，甚宠爱之，长大后，拒己身世，遂叛衍降魏，在梁时，曾封豫章王。
③归款：归顺，归服。
④间出：乘隙私出。
⑤径趣彭城：直接奔赴彭城。趣，同“趋”，趋向。彭城，地名，在今江苏铜山县，时梁豫章王萧综镇守彭城。
⑥交易：犹往来。
⑦“我每”句：每，常常。元略，字俊兴，北魏景穆皇帝的曾孙。
⑧安丰、临淮：指元延明和元彧。
⑨向：接近。
⑩床：一种坐具。
音旨：谓言谈意旨。
祗：“只”的繁体宇。“只”是单身一人的意思。
反侧：这里指内心难受。
“三方”句：此时南方有萧梁政权，故言。
高车、白眼、羌、蜀：为我国古代少数民族。
羽林：禁卫军。这里当指精兵锐卒。
华辞：浮夸、不实之词。
日晏：指太阳偏西。
图拟：图谋夺取。

【译文】
庄帝曾为御史中尉，鹿悆任殿中侍御史，到临淮王元彧军中做监军。当时萧衍派豫章王萧综据守徐州，萧综私下给元彧传话说想归顺北魏。由于他当时最受萧衍宠爱，所以大家普遍认为他可能是诈降。元彧便召人赴萧综营中接洽，探明其虚实，鹿悆便请求前往，他说：“如果萧综真心降魏，我便与他缔结盟约；如果是诈降，我又岂能顾惜我这条命呢？”当时徐州刚刚陷于敌手，边境上的小股战斗不断，萧综的部将成景俊、胡龙牙统领精兵强将，内内外外防守得相当坚固。鹿悆便单人独骑出城，直接奔赴彭城。还未进城，便被萧综的军主程兵润缉拿，盘问目的。鹿悆回答说：“……我受临淮王的派遣，与贵方有事相商。”程兵润便先派人通报胡龙牙等人。萧综……听说鹿悆被捉，便对成景俊等人说：“我常怀疑元略准备叛逆，想打探他的虚实，并且还派手下打扮成元略的使者进入魏军营中，要求对方派一人过来，这一人果然到了。我们可令人假扮元略本人，在一座幽深的房间里面假装生病的样子，叫使者在门外，让一个人在他们双方间传话。”此时元略已被萧衍追回。萧综又派心腹梁话迎接鹿悆，应接时哪些该这样哪些该那样，萧综都一一替他作了安排，命他好生应酬，梁话便带领鹿悆入城，来到胡龙牙的军营之中。
这时天色已晚，胡龙牙列队掌灯迎接鹿悆，并且说：“元中山很想见你，所以就派人叫你来这儿。”接着又说：“安丰王和临淮王将少兵弱，他们想收复此城，行吗？”鹿悆回答说：“彭城是北魏东边的城邑，势在必夺，能否夺取就得看天意了，不是人所能预测得到的。”胡龙牙赶忙说：“确实如此。”接着一行人又来到成景俊的军营，让鹿悆等在门外，好久了也没让他进去。此时夜已很深，星星和月亮都很明亮。……鹿悆被迎进帐中与成景俊见面，成景俊问道：“元中山虽然说是请你来，你就一点不害怕就这样来了吗？”鹿悆回答说：“从前楚国攻打吴国，吴国便派遣蹙由去慰劳楚国军队，我今天来这儿，与那时的情形有些相似。”……又为鹿悆端上饭菜和杂果，鹿悆暴饮暴食，一个人吃掉的饭食相当于几个人的，夸口说还能吃。陪同的人惊叹说：“他真是一个壮士啊！”接着又把他领到元略的住处，一个人把他引到屋内，指着凳子让他坐。另有一个人在房间里面，出来对鹿悆说：“元中山有话要说给你听。”鹿悆便站起身来。元略传话说：“你先坐下没有什么关系。”鹿悆回答说：“你是南安王的后人，贵为王子，我岂敢坐着聆听你的教诲呢。”元略传话说：“……我南投萧梁已有一段时日了，早上派人请你来，想向你打听一下家乡里的情况，一到夜晚我的病就又犯了，所以不能与你见面。”鹿悆说：“早上得到你的旨意，便冒着生命危险单身一人赶来与你相见，不能见上你一面，我内心很难受。”说完起身告辞。
片刻之后天已破晓，萧综营中的军主范昇、成景俊、司马杨瞟等人争先恐后地来打听北魏兵马的多少。鹿悆回答说：“秦陇一带平复以后，北魏西、北、东三方宁静，现今有高车、白眼、羌、蜀士兵五十万，齐王、李崇、崔延伯、李叔仁等人兵分三路，直赴长江以西：安乐王元鉴、李神率领冀州、相州、齐州、济州、青州、光州的精兵锐卒十万，赶赴琅邪以南。”一行人听后对鹿悆说：“你这恐怕是夸张之辞吧？”鹿悆说：“顷刻之间就能验证，哪里是夸张之辞呢？”太阳已经偏西了，萧综便打发他返回。成景俊一直把他送到戏马台，向北望着彭城营垒，对鹿悆说：“彭城防守坚固，绝非贵方兵士所能图谋攻取的，你回去以后可以告诉安丰、临淮二王，让他们赶快撤军，另图良策。”鹿悆回答说：“金城汤池……贵在人们怎样去防守，光地势险要有什么用呢。”于是鹿悆便返回营中，在回营途中与梁话订立了盟约。……不出十天，萧综果然降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