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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谦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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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谦传

——《明史》卷一七○

[说明]于谦(1398—1457),明朝名臣。字廷益,浙江钱塘(今杭州)人。永
乐年间进士。他任监察御史巡按江西时,曾为数百蒙受冤狱的人平反。升兵部右侍
郎、巡抚河南、山西,深入里巷访问父老,赈济灾荒,筑堤植树,将镇将私垦的田
全部收为官屯,以补助边境经费。前后在任十九年,威信很高。

正统十三年(1448),到京师任兵部左侍郎。十四年(1449)土木之变英宗被
俘时,他坚决反对迁都南京,拥立景帝,调集各路军马严守京师,升兵部尚书。保
卫京师时,他亲自督战,在北京城外击退瓦刺军的进攻。加少保,总督军务。景泰
元年(1450),也先以无隙可乘,释放英宗。于谦说服景泰帝接英宗归来。
于谦认为和议难恃,努力整顿京营军制,创立团营,加强对军队的操练,对邓
茂七、叶宗留、黄萧养等农民起义则调兵镇压。为官清廉正直,从不巴结权贵,不
避嫌怨,所以和权臣石亨、徐有贞及宦官曹吉祥矛盾很深。
天顺元年(1457),英宗在石亨、徐有贞、曹吉祥支持下发动宫廷政变夺回帝
位后,立即逮捕于谦,指为谋反,处死,抄家,家属充军边境。新治时追谥肃愍,
万历时改谥忠肃。著有《于忠肃集》。
于谦,字廷益,钱塘人。七岁的时候,有个和尚惊奇于他的相貌,说:“这是
将来救世的宰相呀。”永乐十九年,于谦考中了进士。
宣德初年,任命于谦为御史。奏对的时候,他声音洪亮,语言流畅,使皇帝很
用心听。顾佐任都御使,对下属很严厉,只有对于谦客气,认为他的才能胜过自己。
护从皇帝驻扎在乐安时,高煦出来投降,皇帝让于谦口头数说他的罪行。于谦义正
词严,声色俱厉。高煦伏在地上战保,自称罪该万死。皇帝很高兴。班师回朝北京,
给于谦赏赐和各大臣一样。
于谦外出巡按江西,昭雪了被冤枉的几百个囚犯。他上疏奏报陕西各处官校骚
扰百姓,诏令派御史逮捕他们。皇帝知道于谦可以承担重任,当时刚要增设各部右
侍郎为直接派驻省的巡抚,于是亲手写了于谦的名字交给吏部,越级提升为兵部右
侍郎,巡抚河南、山西。于谦到任后,轻装骑马走遍了所管辖的地区,访问父老,
考察当时各项应该兴办或者革新的事,并立即上疏提出。一年上疏几次,稍有水旱
灾害,马上上报。
正统六年,于谦上疏说:“现在河南、山西各自储存了数百万谷物。请于每年
三月,令各府州县上报缺粮的贫困户,把谷物分发给他们。先给菽秫,再给黍麦,
再次给稻。等秋收后还给官府,而年老有病和贫穷无力的,则免予偿还。州县吏员
任满应该提升时,储存预备粮达不到指标的,不准离任。并命令监察官员经常稽查
视察。”下诏令照此执行。河南靠近黄河的地方,常因水涨冲缺堤岸。于谦令加厚
防护堤,计里数设置亭,亭有亭长,负责督促修缮堤岸。又下令种树、打井,于是
榆树夹道,路上没有干渴的行人。大同单独远在边塞之外,巡按山西的人难于前往,
奏请另设御史管理。把镇守将领私自开垦的田全部收为官屯,用以资助边防经费。
他的威望恩德遍布于各地,在太行山的盗贼都逃跑或隐藏起来。在职九年,升任左
侍郎,领二品官的棒禄。
当初,杨士奇、杨荣、杨博主持朝政,都很重视于谦。于谦所奏请的事,早上
上奏章,晚上便得到批准,都是“三杨”主办的。但于谦每次进说商议国事时,都
是空着口袋进去,那些有权势的人不能不感到失望。到了这时,“三杨”已经去世,
太监王振掌权,正好有个姓名和于谦相似的御史,曾经顶撞过王振。于谦入朝,推
荐参政王来、孙原贞代替自己。通政使李锡逢迎王振的指使,弹劾于谦因为长期未
得晋升而不满,擅自推举人代替自己。把他投到司法部门判处死刑,关在狱中三个
月。后来王振知道搞错了,把他放出来,降职为大理寺少卿。山西、河南的官吏和
百姓俯伏在宫门前上书,请求于谦留任的人数以千计,周王、晋王等藩王也这样上
言,于是再命于谦为巡抚。当时的山东、陕西流民到河南求食的,有二十余万人,
于谦请求发放河南、怀庆两府积储的粟米救济。又奏请令布政使年富安抚召集这些
人,给他们田、牛和种子,由里老监督管理。前后在任共十九年,他父母去世时,
都让他回去办理丧事,不久便起用原职。

 

正统十三年,于谦被召回京,任兵部左侍郎。第二年秋天,也先大举进犯,王
振挟持皇帝亲征。于谦和兵部尚书邝野极力劝谏,不听。邝野跟随皇帝管理军队,
留于谦主持兵部的工作。待到英宗在上木堡被俘,京师大为震惊,大家都不知道该
怎么办。成阝王监国,命令群臣讨论作战和防守的方略。侍讲徐(王呈)说星象有变
化,应当迁都南京。于谦厉声说:“主张南迁的,该杀。京师是天下的根本,一摇
动则国家大计完了,难道没有看见宋朝南渡的情况吗!”成阝王肯定了他的说法,
防守的决策就这样定下来了。当时京师最有战斗力的部队、精锐的骑兵都已在土木
堡失陷,剩下疲惫的士卒不到十万,人心震惊惶恐,朝廷上下都没有坚定的信心。
于谦请成阝王调南北两京、河南的备操军,山东和南京沿海的备倭军,江北和北京
所属各府的运粮军,马上开赴京师,依然策划部署,人心稍为安定。于谦立即被升
为兵部尚书。
硼王暂代皇帝出朝,廷臣们请求将王振灭门九族。而王振的党羽叫马顺的,便
出来斥责言官。于是给事中王囗在明廷上打马顺,大家都跟着他。朝上秩序大乱,
卫卒声势汹汹。成阝王害怕得要起来走开,于谦推开众人走上前去扶住成阝王不要
起来,而且告诉成阝王宣谕说:“马顺等有罪该死,不予追究。”大家才安定下来。
于谦的袍袖因此全部撕裂。退出左腋门,吏部尚书王直握着于谦的手叹道:“国家
正在倚赖你呢,今天虽然一百个工直又有什么作用!”当时,上下的人都依赖重视
于谦,于谦亦毅然把国家的安危视为自己的责任。
当初,大臣担忧国家没有君主,太子年幼,敌寇将至,请皇太后立成阝王为皇
帝。成阝王一再害怕地推辞。于谦大声说:“我们完全是为国家考虑,不是为个人
打算。”成阝王于是受命。九月,成阝玉即帝位为景帝,于谦进去回答问话,情绪
激昂地哭着说:“敌寇得意,留住了皇上。必然轻视中国,长驱南下。请命令各边
境的守臣竭力防守遏制。京营士兵的器械快要用完了,需要马上分道招募民兵,令
工部制造器械盔甲。派遣都督孙镗、卫颖、张辄、张仪、雷通分兵据守九门重要的
地方,军队驻扎在外城的外面。都御史杨善。给事中王囗亦参与这些事,迁徙外城
附近的居民进入城内。储存在通州的粮食,令官军自己去支领,用装足的米作为代
价,不把粮食留给敌人。文臣像轩倪这样的人,应该用为巡抚。武臣像石亨、杨洪、
柳博这样的,应该用为将帅。至于军队里面的事情,我自己承担,没有成效就判我
的罪。”对他的意见,皇帝全都认真地接纳了。
十月,敕令于谦提督各营军马。而也先挟持着上皇(英宗)攻破紫荆关直入,
进窥京师。石亨建议收兵固守使敌兵劳累衰竭。于谦不同意,说:“为什么向他示
弱,使敌人更加轻视我。”马上分别调遣诸将带领二十二万兵士,在九门外摆开阵
势:都督陶瑾在安定门,广宁伯刘安东直门,武进伯朱瑛朝阳门,都督刘聚西直门,
镇远侯顾兴祖阜成门,都指挥李端正阳门,都督刘得新崇文门,都指挥汤芦宣城门,
而于谦自己和石亨率领副总兵范广、武兴在德胜门外列阵,抵挡也先。把兵部的事
交给了侍郎吴宁,把各城门全部关闭,自己亲自督战。下令:临阵将领不顾部队先
行退却的,斩将领。军士不顾将领先退却的,后队斩前队。于是将士知道必定要死
战,都听命令。副总兵高礼、毛福寿在彰义门北面抵挡敌人,俘虏了一个头目。皇
帝高兴,令于谦选精兵聚集在教场,以便调动;再命太监兴安、李永昌同于谦一起
管理军务。
当初,也先部队深入,以为早晚就可以攻下京城,及至见到明朝官军严阵以待,
有些丧气。叛变了的宦官喜宁教唆也先邀明朝大臣迎接上皇,索取黄金和丝织品以
万万计;又邀于谦及王直、胡氵荧等出城谈判。皇帝不准许。也先更加沮丧。庚申,
也先部队窥伺德胜门。于谦令石亨在空屋里设下埋伏,派几个骑兵引诱敌人。敌人
用一万骑兵逼近,副总兵范广发射火药武器,伏兵一齐起来迎击。也先的弟弟孛罗,
平彰卯那孩被炮打死,也先部队转移到西直门,都督孙镗抵御他,石亨亦分了部分
兵力来到,敌寇撤退。副总兵武兴在彰义门攻打敌军,和都督王敬一起挫败了也先
的前锋。敌军正要退却,而几百个骑着马的宦官想争功,冲马争着向前。阵脚乱了,
武兴被乱发的箭射死。寇兵赶到土城,居民爬以屋顶,呼喊着用砖石投掷敌人,喧
声震天。王囗和福寿的援兵赶到,敌军于是撤退。相持了五天,也先的邀请没人理
他,作战又失利,知道不可能达到目的,又听说各地勤工的部队马上要开到,恐怕
截断了他的归路,于是拥着上皇由良乡向西去。于谦调各将领追击,到居庸关才回
来。评功,加于谦少保、总督军务。于谦说:“四郊多保垒,是卿大夫的耻辱,怎
么敢求取赏赐功劳呢!”坚决推辞,皇帝不准。于是增兵守真定、保定、涿州、易
州等府州,请求用大臣镇守山西,防止敌寇南侵。
景泰元年三月,总兵朱谦奏称敌兵三万围攻万全,敕令范广担任总兵官抵御他:
不久,敌寇退,于谦请求即驻兵居庸关,敌寇来则出关剿杀,敌寇退则回京师驻守。
大同参将许贵奏北面有三个人到镇上,想朝廷派使者讲和。于谦说:“以前派指挥
季锋、岳谦前往讲和,而也先跟着入寇。接着派通政王复、少卿赵荣,见不到上皇
就回来了。显然,不能依靠和谈。况者我和他的仇不共戴天,从道理上来说也绝不
可以讲和。万一和了他要满足无穷无尽的要求,答应则给我们造成很大的困难,不
答应又会发生变乱,这形势也不能讲和。许贵是武臣,而这样恐惧畏缩,怎能敌汽
同仇,按法律该处死。”发出文书严厉谴责他。从此边境的将领人人都主张坚守作
战,没有敢说讲和的。
当初,也先诸多要挟,都是由喜宁策划的。于谦秘密下令镇守大同的将领抓了
喜宁,把他杀了。又给王伟想办法,让他引诱杀了间谍田小儿。而且利用间谍实行
离间,请求特别释放了忠勇伯把台家,答应封给爵位,让他从中想办法。也先开始
有放回上皇的意思,派使者来联系,京师的戒备才稍稍放松了一点。于谦上言:
“南京重地,需要有人加以安抚稳定。中原有很多流民,假如遇上荒年,互相呼应
聚集成群,这是很值得担心的。请敕令内外守备和各处巡抚用心整顿,防患于未然,
召回派往内地召募发兵的文武官员和镇守中宫。”
到了八月,上皇被留在北方已经一年。也先见中国没有什么事端,更想讲和,
使者接连前来,提出把上皇送回。大臣王直等商议派使者前往迎接,皇帝不高兴地
说:“朕本来不想登大位,当时是被推上来的。”于谦从容地说:“帝位已经定了,
不会再有更改,只是从情理上应该赶快把他接回来罢了。万一他真有什么阴谋,我
就有话说了。”皇帝看看他便改变了面色说:“听你的、听你的。”先后派遣了李
实、杨善前往。终于把上皇接了回来,这是于谦的功劳。
上皇已经回来,瓦刺请求朝贡。先前贡使不过百人,正统十三年增加到三千余
人,对给予的赏赐总不满足,便入侵。”现在又派三千人来朝,于谦请求列兵居庸
关以备不测,在京师隆重陈兵,设宴招待。因此说到和议很难依靠,逐条进上安定
边境的三个策略。请求敕令大同、宣府、永平、山海、辽东各路总兵官增修墙准备
防御。京兵分别隶属于五军营、神机营、三千营,虽然各设有总兵。但不相统一,
请求选择精锐十五万人,分为十营团操,从此开始了团营的制度。这事记载在《明
史·兵志》中。瓦刺入贡,常常携带以前掳去的人口来。于谦一定奏请酬劳使者,
前后赎回了几百人。
当初,永乐年中,投降过来的人被安置在京畿附近的很多。也先入侵时,很多
成了内应。于谦想分散遣送他们。因为西南有战事,每次出征,都挑选他们精锐的
骑手,从厚资助他们前往,然后再遣送他们的妻子,内患得以平定。杨洪以独石入
卫,八个城都给了敌人。于谦使都督孙安率轻骑兵出龙门关占据了它,招募百姓屯
田,边战边守,八个城得以收复。贵州苗未平定,何文渊建议撤去布使、按察两司。
专设都指挥使司,用大将镇守。于谦说:“不设两个司,是放弃了这地方。”建议
遂作罢。于谦认为上皇虽然回来了,但国耻未洗雪,正值也先和脱脱不花结怨,请
求趁机派大军,自己前往征讨他,以报复从前的仇恨,清除边患。皇帝不准。
于谦主持兵部工作时,也先的势力正在扩张,而福建邓茂七、浙江叶宗留、广
东黄萧养各自拥有部众和自封的封号,湖广、贵州、广西、瑶、侗、苗、僚到处蜂
起作乱,前后的军队征集调遣,都是于谦独自安排。当战事匆忙急迫,瞬息万变的
时候,于谦眼睛看着手指数着,随口讲述奏章,全都能按照机宜采取正确的方针方
法。同事和下属接受命令,彼此看着都感到惊骇佩服。号令严明。虽然是勋臣老将
稍有不守法度,立即请圣旨切实责备。一张小字条送到万里外,没有不谨慎小心执
行的。他才思的畅通敏捷,考虑的周到仔细,一时没有人能比得上。他性情淳朴忠
厚过人,忘身忧国。上皇虽然回来了,一点也不说自己的功劳。dōng宫(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.c om 易文 言 网)改易以后,景
帝命令凡是兼dōng宫(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.c om 易文 言 网)太子宫属者支取两份俸禄。诸臣都表示推辞,只有于谦一再推辞。
自己的生活很简单俭朴,所居住的房子仅仅能够遮挡风雨。皇帝赐给他西华门的府
第,推辞说:“国家多难,臣子怎么敢自己安居。”坚决推辞,皇帝不准。于是把
皇帝前所赏赐的玺书、袍服、银锭之类,全部封好写上说明放到那里,每年去看一
看罢了。
皇帝很了解于谦,所议论奏请的事没有不听从的。皇帝曾经派使者到真定、河
间采择野菜,去直沽制造鱼干,于谦一说便马上停止。任用一个人,一定悄悄访问
于谦。于谦实事求是地回答,没有隐瞒,也不躲避嫌疑怨恨。因此那些不称职的人
都怨恨他,而不像他那样被皇帝信用的,亦往往嫉妒他。当敌寇刚刚撤退时,都御
史罗通立刻上奏章弹劾于谦登记的功劳薄不实在。御史顾(日翟)说于谦太专权,干
预六部的大事奏请实行,好像他就是内阁一样。于谦根据祖制反驳他们,户部尚书
金濂亦上疏为他争辩,但指责他的人还是不断收集他的材料。各御史多次用苛刻的
文词上奏弹劾他,全靠景泰帝力排众议,加以任有,他才得以尽量实现自己的计划。
于谦的性格很刚强,遇到有不痛快的事,总是拍着胸脯感叹说:“这一腔热血,
不知会洒在那里!”他看不起那些懦怯无能的大臣、勋臣、皇亲国戚,因此憎恨他
的人更多。又始终不赞成讲和,虽然上皇因此能够回来,但上皇并不满意。徐(王呈)
因为提出迁都南京,受到于谦斥责。这时把名字改为有贞,比较得到提升进用,经
常咬牙切齿地恨于谦。石亨本来因为违犯了军法被削职,是于谦请求皇帝宽恕了他,
让他总理十营兵,但因为害怕于谦不敢放肆,也不喜欢于谦。德胜门一仗的胜利,
石亨的功劳并不比于谦大,而得到世袭侯爵,内心有愧,于是上疏推荐于谦的儿子
于冕。皇帝下诏让他到京师,于谦推辞,皇帝不准。于谦说:“国家多事的时候,
臣子在道义上不应该顾及个人的恩德。而且石亨身为大将,没有听说他举荐一位隐
士,提拔一个兵卒,以补益军队国家,而只是推荐了我的儿子,这能得到公众的认
可吗?我对于军功,极力杜绝侥幸,绝对不敢用儿子来滥领功劳。”石亨更是又愧
又恨。都督张辄因为征苗时不守律令,被于谦弹劾,和内侍曹吉祥等都一向恨于谦。
景泰八年正月壬午,石亨和曹吉祥、徐有贞迎接上皇恢复了帝位,宣谕朝臣以
后,立即把于谦和大学士王文逮捕入狱。诬陷于谦等和黄囗制造不轨言论,要另立
太子,又和太监王诚、舒良、张永、王勤等策划迎接册立襄王的儿子。石亨等拿定
这个说法,唆使科道官上奏。都御史萧维祯审判定罪,坐以谋反,判处死刑。王文
忍受不了这种诬陷,急于争辩,于谦笑着说:“这是石亨他们的意思罢了,分辩有
什么用处?”奏疏上呈后,英宗还有些犹豫,说:“于谦实在是有功劳的。”徐有
贞进言说:“不杀于谦,复辟这件事就成了出师无名。”皇帝的主意便拿定了。丙
戊改年号为天顺,丁亥,把于谦在闹市处死并弃尸街头,抄了他的家,家人都被充
军边疆。遂溪的教谕吾豫说于谦的罪应该灭族,于谦所推荐的各文武大臣都应该处
死。刑部坚持原判这才停止了。千户白琦又请求写上他的罪行,刻板印刷在全国公
布。一时要讨好皇帝争取宠幸的人,全都以于谦作为一个话柄。
于谦自从土木之变以后,发誓不和敌人共生存。经常住在值班的地方,不回家。
一向有痰症病,景帝派太监兴安、舒良轮流前往探望。听说他的衣服、用具过于简
单,下诏令宫中造了赐给他,所赐东西甚至连醋菜都有了。又亲自到万岁山,砍竹
取汁赐给他。有人说皇帝太过宠爱于谦,兴安等说:“他日夜为国分忧,不问家产,
如果他去了,让朝廷到那里还能找到这样的人?”到抄家的时候,家里没有多余的
钱财,只有正屋关锁得严严实实。打开来看,都是皇上赐给的蟒袍、剑器。于谦死
的那天,阴云密布,全国的人都认为他是冤枉的。一有个叫朵儿的指挥,本来出自
曹吉祥的部下,他把酒泼在于谦死的地方,恸哭。曹吉祥发怒,鞭打他。第二天,
他还是照样泼洒在地表示祭奠。都督同知陈逢被于谦的忠义感动,收敛了他的尸体。
过了一年,送回去葬在杭州。陈逵,是六合人。曾被推举为有将领之才,是从李时
勉门下举荐的。皇太后开始时不知道于谦的死,听说以后,叹息哀悼了几天。英宗
也后悔了。
于谦已死,由石亨的党羽陈汝言任兵部尚书。不到一年,所干的坏事败露,贪
赃累计巨万。皇帝召大臣进去看,变了脸色说:“于谦在景泰帝朝受重用,死时没
有多余的钱财,陈汝言为什么会有这样多?”石亨低着头不能回答。不久边境有警,
皇帝满面愁容。恭顺侯吴瑾在旁边侍候,进谏说:“如果于谦在,一定不会让敌人
这样。”皇帝无言以对。这一年,徐有贞被石亨中伤,充军到金齿口。又过了几年,
石亨亦被捕入狱,死于狱中;曹吉祥谋反,被灭族,于谦事情得以真相大白。
成化初年,将于冕赦免回来,他上疏申诉冤枉,得以恢复于谦的官职,赐祭,
诰文里说:“当国家多难的时候,保卫社稷使没有危险,独自坚持公道,被权臣奸
臣共同嫉妒。先帝在时已经知道他的冤,而朕实在怜惜他的忠诚。”这诰文在全国
各地传颂。弘治二年,采纳了给事中孙需的意见,赠给于谦特进光禄大夫、柱国、
太傅,谥号肃愍,赐在墓建祠堂,题为“旌功”,由地方有关部门年节拜祭。万历
中,改谥为忠肃。杭州、河南、山西都是历代奉拜祭祀不止。(商传 译)

[原文]

于谦,字廷益,钱塘人。生七岁,有僧奇之曰:“他日救时宰相也。”举永乐
十九年进士。
宣德初,授御史。奏对,音吐鸿畅,帝为倾听。顾佐为都御史,待寮属甚严,
独下谦,以为才胜己也。扈跸乐安,高煦出降,帝命谦口数其罪。谦正词崭崭,声
色震厉。高煦伏地战栗,称万死。帝大悦。师还,赏赉与诸大臣等。
出按江西,雪冤囚数百。疏奏陕西诸处官校为民害,诏遣御史捕之。帝知谦可
大任,会增设各部右侍郎为直省巡抚,乃手书谦名授吏部,超迁兵部右侍郎,巡抚
河南、山西。谦至官,轻骑遍历所部,延访父老,察时事所宜兴革,即俱疏言之。
一岁凡数上,小有水旱,辄上闻。
正统六年疏言:“今河南、山西积谷各数百万。请以每岁三月,令府州县报缺
食下户,随分支给。先菽秫,次黍麦,次稻。俟秋成偿官,而免其老疾及贫不能偿
者。州县吏秩满当迁,预备粮有未足,不听离任。仍令风宪官以时稽察。”诏行之。
河南近河处,时有冲决。谦令厚筑堤障,计里置亭,亭有长,责以督率修缮。并令
种树凿井,榆柳夹路,道无渴者。大同孤悬塞外,按山西者不及至,奏别设御史治
之。尽夺镇将私垦田为官屯,以资边用。威惠流行,太行伏盗皆避匿。在官九年,
迁左侍郎,食二品俸。
初,三杨在政府,雅重谦。谦所奏,朝上夕报可,皆三杨主持。而谦每议事京
师,空橐以入,诸权贵人不能无望。及是,三杨已前卒,太监王振方用事。适有御
史姓名类谦者,尝忤振。谦入朝,荐参政王来、孙原贞自代。通政使李锡阿振指,
劾谦以久不迁怨望,擅举人自代。下法司论死,系狱三月。已而振知其误,得释,
左迁大理寺少卿。山西、河南吏民伏阙上书,请留谦者以千数,周、晋诸王亦言之,
乃复命谦巡抚。时山东、陕西流民就食河南者二十余万,谦请发河南、怀庆二府积
粟以振。又奏令布政使年富安集其众,授田给牛种,使里老司察之。前后在任十九
年,丁内外艰,皆令归治丧,旋起复。
十三年以兵部左侍郎召。明年秋,也先大入寇,王振挟帝亲征。谦与尚书邝埜
极谏,不听。埜从治兵,留谦理部事。及驾陷土木,京师大震,众莫知所为。郕王
监国,命群臣议战守。侍讲徐珵言星象有变,当南迁。谦厉声曰:“言南迁者,可
斩也。京师天下根本,一动则大事去矣,独不见宋南渡事乎!”王是其言,守议乃
定。时京师劲甲精骑皆陷没,所余疲卒不及十万,人心震恐,上下无固志。谦请王
檄取两京、河南备操军,山东及南京沿海备倭军,江北及北京诸府运粮军,亟赴京
师。以次经画部署,人心稍安。即迁本部尚书。
郕王方摄朝,廷臣请族诛王振。而振党马顺者,辄叱言官。于是给事中王竑廷
击顺,众随之。朝班大乱,卫卒声汹汹。王惧欲起,谦排众直前掖王止,且启王宣
谕曰:“顺等罪当死,勿论。”众乃定。谦袍袖为之尽裂。退出左掖门,吏部尚书
王直执谦手叹曰“国家正赖公耳。今日虽百王直何能为!”当是时,上下皆倚重谦,
谦亦毅然以社稷安危为己任。
初,大臣忧国无主,太子方幼,寇且至,请皇太后立郕王。王惊谢至再。谦扬
言曰:“臣等诚忧国家,非为私计。”王乃受命。九月,景帝立,谦入对,慷慨泣
奏曰:“寇得志,要留大驾,势必轻中国,长驱而南。请饬诸边守臣协力防遏。京
营兵械且尽,宜亟分道募民兵,令工部缮器甲。遣都督孙镗、卫颖、张軏、张仪、
雷通分兵守九门要地,列营郭外。都御史杨善、给事中王竑参之。徙附郭居民入城。
通州积粮,令官军自诣关支,以赢米为之直,毋弃以资敌。文臣如轩輗者,宜用为
巡抚。武臣如石亨、杨洪、柳溥者,宜用为将帅。至军旅之事,臣身当之,不效则
治臣罪。”帝深纳之。
十月敕谦提督各营军马。而也先挟上皇破紫荆关直入,窥京师。石亨议敛兵坚
壁老之。谦不可,曰:“奈何示弱,使敌益轻我。”亟分遣诸将,率师二十二万,
列阵九门外:都督陶瑾安定门,广宁伯刘安东直门,武进伯硃瑛朝阳门,都督刘聚
西直门,镇远侯顾兴祖阜成门,都指挥李端正阳门,都督刘得新崇文门,都指挥汤
节宣武门,而谦自与石亨率副总兵范广、武兴陈德胜门外,当也先。以部事付侍郎
吴宁,悉闭诸城门,身自督战。下令,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,斩其将。军不顾将先
退者,后队斩前队。于是将士知必死,皆用命。副总兵高礼、毛福寿却敌彰义门北,
擒其长一人。帝喜,令谦选精兵屯教场以便调用,复命太监兴安、李永昌同谦理军
务。
初,也先深入,视京城可旦夕下。及见官军严阵待,意稍沮。叛阉喜宁嗾使邀
大臣迎驾,索金帛以万万计,复邀谦及王直、胡濙等出议。帝不许,也先气益沮。
庚申,寇窥德胜门。谦令亨设伏空舍,遣数骑诱敌。敌以万骑来薄,副总兵范广发
火器,伏起齐击之。也先弟孛罗、平章卯那孩中砲死。寇转至西直门,都督孙堂御
之,亨亦分兵至,寇引退。副总兵武兴击寇彰义门,与都督王敬挫其前锋。寇且却,
而内官数百骑欲争功,跃马竞前。阵乱,兴被流矢死,寇逐至土城。居民升屋,号
呼投砖石击寇,哗声动天。王竑及福寿援至,寇乃却。相持五日,也先邀请既不应,
战又不利,知终弗可得志,又闻勤王师且至,恐断其归路,遂拥上皇由良乡西去。
谦调诸将追击,至关而还。论功,加谦少保,总督军务。谦曰:“四郊多垒,卿大
夫之耻也,敢邀功赏哉!”固辞,不允。乃益兵守真、保、涿、易诸府州,请以大
臣镇山西,防寇南侵。
景泰元年三月,总兵硃谦奏敌二万攻围万全,敕范广充总兵官御之。已而寇退,
谦请即驻兵居庸,寇来则出关剿杀,退则就粮京师。大同参将许贵奏,迤北有三人
至镇,欲朝廷遣使讲和。谦曰:“前遣指挥季鐸、岳谦往,而也先随入寇。继遣通
政王复、少卿赵荣,不见上皇而还。和不足恃,明矣。况我与彼不共戴天,理固不
可和。万一和而彼肆无厌之求,从之则坐敝,不从则生变,势亦不得和。贵为介胄
臣,而恇怯如此,何以敌忾,法当诛。”移檄切责。自是边将人人主战守,无敢言
讲和者。
初,也先多所要挟,皆以喜宁为谋主。谦密令大同镇将擒宁,戮之。又计授王
伟诱诛间者小田儿。且因谍用间,请特释忠勇伯把台家,许以封爵,使阴图之。也
先始有归上皇意,遣使通款,京师稍解严。谦上言:“南京重地,抚辑须人。中原
多流民,设遇岁荒,啸聚可虞。乞敕内外守备及各巡抚加意整饬。防患未然,召还
所遣召募文武官及镇守中官在内地者。”
于时八月,上皇北狩且一年矣。也先见中国无衅,滋欲乞和,使者频至,请归
上皇。大臣王直等议遣使奉迎,帝不悦曰:“朕本不欲登大位,当时见推,实出卿
等。”谦从容曰:“天位已定,宁复有他,顾理当速奉迎耳。万一彼果怀诈,我有
辞矣。”帝顾而改容曰:“从汝,从汝。”先后遣李实、杨善往。卒奉上皇以归,
谦力也。
上皇既归,瓦剌复请朝贡。先是,贡使不过百人,正统十三年至三千余,赏赉
不餍,遂入寇。及是又遣使三千来朝,谦请列兵居庸关备不虞。京师盛陈兵,宴之。
因言和议难恃,条上安边三策。请敕大同、宣府、永平、山海、辽东各路总兵官增
修备御。京兵分隶五军、神机、三千诸营,虽各有总兵,不相统一,请择精锐十五
万,分十营团操。团营之制自此始。具《兵志》中。瓦剌入贡,每携故所掠人口至。
谦必奏酬其使,前后赎还累数百人。
初,永乐中,降人安置近畿者甚众。也先入寇,多为内应。谦谋散遣之。因西
南用兵,每有征行,辄选其精骑,厚资以往,已更遣其妻子,内患以息。杨洪自独
石入卫,八城悉以委寇。谦使都督孙安以轻骑出龙门关据之,募民屯田,且战且守,
八城遂复。贵州苗未平,何文渊议罢二司,专设都司,以大将镇之。谦曰:“不设
二司,是弃之也。”议乃寝。谦以上皇虽还,国耻未雪,会也先与脱脱不花构,请
乘间大发兵,身往讨之,以复前仇,除边患。帝不许。
谦之为兵部也,也先势方张;而福建邓茂七、浙江叶宗留、广东黄萧养各拥众
僭号;湖广、贵州、广西、瑶、僮、苗、僚所至蜂起。前后征调,皆谦独运。当军
马倥偬,变在俄顷,谦目视指屈,口具章奏,悉合机宜。僚吏受成,相顾骇服。号
令明审,虽勋臣宿将小不中律,即请旨切责。片纸行万里外,靡不惕息。其才略开
敏,精神周至,一时无与比。至性过人,忧国忘身。上皇虽归,口不言功。dōng宫(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.c om 易文 言 网)既
易,命兼宫僚者支二俸。诸臣皆辞,谦独辞至再。自奉俭约,所居仅蔽风雨。帝赐
第西华门,辞曰:“国家多难,臣子何敢自安。”固辞,不允。乃取前后所赐玺书、
袍、锭之属,悉加封识,岁时一省视而已。
帝知谦深,所论奏无不从者。尝遣使往真定、河间采野菜,直沽造干鱼,谦一
言即止。用一人,必密访谦。谦具实对,无所隐,不避嫌怨。由是诸不任职者皆怨,
而用弗如谦者,亦往往嫉之。比寇初退,都御史罗通即劾谦上功簿不实。御史顾躭
言谦太专,请六部大事同内阁奏行。谦据祖制折之,户部尚书金濂亦疏争,而言者
捃摭不已。诸御史以深文弹劾者屡矣,赖景帝破众议用之,得以尽所设施。
谦性故刚,遇事有不如意,辄拊膺叹曰:“此一腔热血,意洒何地!”视诸选
耎大臣、勋旧贵戚意颇轻之,愤者益众。又始终不主和议,虽上皇实以是得还,不
快也。徐珵以议南迁,为谦所斥。至是改名有贞,稍稍进用,尝切齿谦。石亨本以
失律削职,谦请宥而用之,总兵十营,畏谦不得逞,亦不乐谦。德胜之捷,亨功不
加谦而得世侯,内愧,乃疏荐谦子冕。诏赴京师,辞,不允。谦言:“国家多事,
臣子义不得顾私恩。且亨位大将,不闻举一幽隐,拔一行伍微贱,以裨军国,而独
荐臣子,于公议得乎?臣于军功,力杜侥幸,决不敢以子滥功。”亨复大恚。都督
张軏以征苗失律,为谦所劾,与内侍曹吉祥等皆素憾谦。
景泰八年正月壬午,亨与吉祥、有贞等既迎上皇复位,宣谕朝臣毕,即执谦与
大学士王文下狱。诬谦等与黄竑构邪议,更立dōng宫(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.c om 易文 言 网);又与太监王诚、舒良、张永、
王勤等谋迎立襄王子。亨等主其议,嗾言官上之。都御史萧惟祯定谳。坐以谋逆,
处极刑。文不胜诬,辩之疾,谦笑曰:“亨等意耳,辩何益?”奏上,英宗尚犹豫
曰:“于谦实有功。”有贞进曰:“不杀于谦,此举为无名。”帝意遂决。丙戌改
元天顺,丁亥弃谦市,籍其家,家戍边。遂溪教谕吾豫言谦罪当族,谦所荐举诸文
武大臣并应诛。部议持之而止。千户白琦又请榜其罪,镂板示天下,一时希旨取宠
者,率以谦为口实。
谦自值也先之变,誓不与贼俱生。尝留宿直庐,不还私第。素病痰,疾作,景
帝遣兴安、舒良更番往视。闻其服用过薄,诏令上方制赐,至醯菜毕备。又亲幸万
岁山,伐竹取沥以赐。或言宠谦太过,兴安等曰:“彼日夜分国忧,不问家产,即
彼去,令朝廷何处更得此人?”及籍没,家无余资,独正室鐍钥甚固。启视,则上
赐蟒衣、剑器也。死之日,阴霾四合,天下冤之。指挥朵儿者,本出曹吉祥部下,
以酒酹谦死所,恸哭。吉祥怒,抶之。明日复酹奠如故。都督同知陈逵感谦忠义,
收遗骸殡之。逾年,归葬杭州。逵,六合人。故举将才,出李时勉门下者也。皇太
后初不知谦死,比闻,嗟悼累日。英宗亦悔之。
谦既死,而亨党陈汝言代为兵部尚书。未一年败,赃累巨万。帝召大臣入视,
愀然曰:“于谦被遇景泰朝,死无余资。汝言抑何多也!”亨俯首不能对。俄有边
警,帝忧形于色。恭顺侯吴瑾侍,进曰:“使于谦在,当不令寇至此。”帝为默然。
是年,有贞为亨所中,戍金齿。又数年,亨亦下狱死,吉祥谋反族诛,谦事白。
成化初,冕赦归,上疏讼冤,得复官赐祭。诰曰:“当国家之多难,保社稷以
无虞,惟公道之独恃,为权奸所并嫉。在先帝已知其枉,而朕心实怜其忠。”天下
传诵焉。弘治二年,用给事中孙需言,赠特进光禄大夫、柱国、太傅,谥肃愍。赐
祠于其墓曰“旌功”,有司岁时致祭。万历中,改谥忠肃。杭州、河南、山西皆世
奉祀不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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