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二十六 士容论 务大
【原文】
尝试观于上志①,三王②之佐,其名无不荣者,其实无不安者,功大故也。俗主之佐,其欲名实也与三王之佐同,其名无不辱者,其实无不危者,无功故也。皆患其身不贵于其国也,而不患其主之不贵于天下也,此所以欲荣而逾③辱也,欲安而逾危也。孔子曰:“燕爵④争善处于一屋之下,母子相⑤哺也,区区⑥焉相乐也,自以为安矣。灶突决⑦,上栋焚,燕爵颜色不变,是何也?不知祸之将及之也,不亦愚乎!为人臣而免于燕爵之智者寡矣。夫为人臣者,进⑧其爵禄富贵,父子兄弟相与比周⑨于一国,区区焉相乐也,而以危其社稷,其为⑩灶突近矣,而终不知也,其与燕爵之智不异。”故曰:天下大乱,无有安国;一国尽乱,无有安家;一家尽乱,无有安身。此之谓也。故细之安必待大,大之安必待小。细大贱贵交相为赞,然后皆得其所乐。薄疑说卫嗣君以王术,嗣君应之曰:“所有者千乘也,愿以受教。”薄疑对曰:“乌获举千钧,又况一斤?”杜赫以安天下说周昭文君,昭文君谓杜赫曰:“愿学所以安周。”杜赫对曰:“臣之所言者不可,则不能安周矣;臣之所言者可,则周自安矣。”此所谓以弗安而安者也。郑君问于被瞻曰:“闻先生之义,不死君,不亡君,信有之乎?”被瞻对曰:“有之。夫言不听,道不行,则固不事君也。若言听道行,又何死亡哉?”故被瞻之不死亡也,贤乎其死亡者也。昔者舜欲服海外而不成,既足以成帝矣。禹欲帝而不成,既足以王海内矣。汤武欲继禹而不成,既足以王通达矣。五伯欲继汤武而不成,既足以为诸侯长矣。孔墨欲行大道于世而不成,既足以成显荣矣。夫大义之不成,既有成已,故务事大。
【注释】
①上志:古代的文献记载。②三王:夏、商、周三代的开国君主,禹、汤、武。③逾:更加。④爵:通“雀”。⑤相:表示一方对另一方的行为。⑥区区:怡然自得的样子。⑦突:烟囱。决:缺,裂。⑧进:增益。⑨比周:结党营私。⑩为:于。赞:助。薄疑:战国时人,曾居赵、卫等国。卫嗣君:战国卫国君,秦惠文王至秦昭王时期在位,其时卫国小如县,所以贬称“君”。乌获举千钧,又况一斤:比喻如果能行王术,那么治千乘之国就像能举千钧的乌获举一斤的重物那样容易。杜赫:战国时谋士,曾游说于东周、齐、楚等国。昭文君:战国时东周国君。郑君:指郑穆公,春秋郑国君。被瞻:郑人,曾事文公、穆公。死君:为君主而死。亡君:为君主出亡。通达:指人力和舟车等交通工具能够到达的交通较为方便的地方。已:矣。
【译文】
试看古代记载,禹、汤、武的辅佐之臣,名声没有不荣耀的,地位没有不安稳的,这是因为功大的缘故。平庸君主的辅佐之臣,他们希望获得荣耀的名声和安稳的地位,这和三王的辅佐之臣是相同的,但名声没有不耻辱的,地位没有不危险的,这是因为没有功劳的缘故。他们都担心自身不显贵于本国,却不担心君主不显贵于天下,这是他们希望荣耀反而更加耻辱、希望安定反而更加危险的原因。孔子说:“燕雀争相在屋檐下好地方筑巢,母鸟喂养着小鸟,怡然自得地一起嬉戏,自以为很安全了。即使烟囱破裂,头上的房梁燃烧起来,燕雀仍然面不改色,这是什么缘故呢?是因为它们不知道灾祸将殃及自身啊!这不是很愚蠢的吗?做臣子的,能够避免燕雀这种见识的人太少了,那些做臣子的人,增益他们的爵禄富贵,父子兄弟一起在国中结党营私,怡然自得地一起游乐,以此危害国家。他们离烟囱很近了,但始终也察觉不到,这同燕雀的见识恐怕没有什么区别。”所以说,天下大乱,就没有安定的国家,国家大乱,就没有安定的家室,家室大乱,就没有安定的个人。这些话说的就是上述情况。所以,局部的安定,一定要靠全局的安定,全局的安定,也一定要靠局部的安定。全局和局部、尊贵和卑贱互相赞助,然后才能各自都实现自己的愿望。薄疑用统一天下的方略游说卫嗣君,卫嗣君对他说:“我拥有的只是个有着千辆兵车的小国,希望就此听取您的指教。”薄疑回答说:“假如能像乌获那样力举千钧,那么又何况一斤呢?”杜赫用安定天下游说周昭文君,昭文君对杜赫说:“我希望学习安定周国的方法。”杜赫回答说:“我所说的如果您做不到,那么周国也就不能安定,我所说的您做到了,那么周国自然就会安定了。”杜赫的这种方法,就是所谓不去安定它而使它自然得以安定啊!郑君问被瞻说:“听说您的主张是不为君主而死,不为君主出亡,真的有这样的话吗?”被瞻说:“有。如果言论不被听从,主张不被实行,那么这本来就不算侍奉君主,如果言论被听从,主张被实行,君主自然身安,又哪里用为他去死、为他出亡呢?”所以,被膳不为君主死难出亡,胜过那些为君主死难出亡的人。从前舜想收服海外而没有成功,但已足以成就帝业了,禹想成就帝业而没有成功,但已足以统一海内了,商汤、周武想继承禹而没有成功,但已足以统一人力舟车所能到达的地区了;五霸想继承商汤、周武而没有成功,但已足以做诸侯之长了,孔丘、墨翟想在天下实行大道而没有成功,但已足以成为显荣之人了。大事不能成功,结果还是会有所成就,所以一定要致力干大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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